08

八年前，撒贝宁刚考上警校。
晴朗无云，骄阳似火，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大小伙子，总是想找些训练之外的趣味来释放他们憋的难受的荷尔蒙，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十八岁的撒贝宁。
赛跑，爬树，摔跤。每天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。
只有一个人例外，那就是何炅——和撒贝宁同届同系的同学，除了训练的时候都是衣衫整洁，捧着书坐在树荫下，那做派像极了一个文学系的高材生，和每天摸爬滚打灰头土脸的他们格格不入。
撒贝宁觉得何炅就像一只土鸭子群里的白天鹅，他也不知道这个奇怪的比喻是怎么来的，但就是非常贴切。
撒贝宁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嫉妒何炅，嫉妒他那超凡脱俗的模样。
年少气盛的撒贝宁决定向何炅挑衅，他直接向正在读书的何炅发难了。何炅从那广博的山高水远中抽身出来，他看着撒贝宁，却又像是对他视而不见。
清清冷冷的目光加重了撒贝宁的烦闷和燥热。
意料之中的拒绝了撒贝宁的挑战，何炅收拾书回去了宿舍，将撒贝宁一个人晾在了大太阳下。
被无视比被击败还要令人气愤，如果不是警校严禁私斗，他甚至想直接就上去把何炅揍一顿，让他好好的看看自己，看见自己。

09

撒贝宁是被胃伤痛醒的，一次一次地往胃里灌冰水和无情的踩踏造成了胃出血，胃伤不像外伤，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才能好。
进来黑虎快一个礼拜了，何炅一次都没来看过他，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似的，甚至治伤的药，都是何炅的手下自己带过来的，那是个很好心的年轻人，比自己还小四岁，叫魏大勋。
“你别以为我们黑社会都是一群没好心的，我们对自己人永远重情重义。”
“我……能见见……炅哥吗？”他有憋了半年多的话想对何炅说，可何炅却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。
“老撒，你可要记住了，你只是个新来的，只有炅哥想见你，没有你想见炅哥的份儿。你要是想以后能多在炅哥那儿沾沾光就好好表现吧。”魏大勋得意地扬起头：“我从进黑虎就跟着炅哥了，炅哥对我那叫一个信任，以后我罩你！”
“多谢你了，大勋。”
何炅没来看自己，而自己连去找他的机会都没有。
明明自己的伤并不算重，却无处不痛。

10

年少的撒贝宁虽然冲动，却没丢下那份聪慧。他没再挑衅何炅，而是在训练上更加下功夫，直到他在成绩榜上位列第一，把霸占了首席大半年的何炅挤到了第二的位置。
穿过人群，撒贝宁看到了何炅。何炅在看他，也看见了他。

11

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，撒贝宁和何炅很快就成了朋友，颇有些英雄间惺惺相惜的意味。
撒贝宁也终于知道，何炅原来是个温暖的人，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，都是为了筛掉这世间太多无趣的人。撒贝宁感觉很庆幸能认识到真正的何炅。
他们两个一起训练一起吃饭，一起在阳光下挥汗如雨也一起在树荫下阅读经典，一见如故，形影不离。
同届的好友们笑话他们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，他们也一笑置之。撒贝宁想过用一个词来定义他和何炅的关系，同袍。
就像何炅借给他的那本国风集里，有一篇《无衣》说的。

「岂曰无衣，与子同袍。」

他也想象过毕业之后可以和何炅成为同事，那就是真正的“修我戈矛，与子同仇”。年轻的警校生总是心怀着除恶扬善匡扶正义的炽热愿望，撒贝宁是，撒贝宁知道何炅也是，虽然他从不过多表达。

12

“炅哥——！”小弟们排成排，一齐向何炅行礼，撒贝宁看了看左右，也慌忙低下头去。
“我要和磊哥去一趟澳门，找几个人跟着我。”何炅扫了一眼面前一张张跃跃欲试的面孔，随便点了三个人。
“大勋，你也跟着。”
“是！”魏大勋喜形于色，能和磊哥炅哥一起出门办事，当然是件荣幸的事。
“收拾东西，一会儿就出发了。”何炅摆摆手，示意大家都散了吧。
从头到尾，何炅一眼都没看撒贝宁，这是半个月来撒贝宁第一次见到何炅，可何炅就这么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与他无关的话，就又要在他面前消失了。
撒贝宁突然生出些急切的情绪。
“炅哥？”
何炅停下脚步，目光掠过撒贝宁的脸。
“炅哥……我能去吗？”撒贝宁努力调节着自己的语调，言语谦卑又充满期待。
何炅冷冷一笑，走近他，撒贝宁一身伤痕的狼狈模样在何炅的目光下无处遁形。
“新来的，在这里想要得到任务，先证明自己不是废物，听懂了吗？”
何炅言辞狠厉，像刀子在撒贝宁的脸上一下下刮过。撒贝宁听到了小弟们嘲讽的笑声，毫不留情地刺在他心上。
“……是，我知道了……”
撒贝宁终究是又一次低下了他高傲的头，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稳妥，他的任务需要夜以继日的努力，切忌急功近利。
是他太想和何炅说句话了，急切的渴望让他变得愚钝了。

「下不为例。」

撒贝宁在自己心里发誓，并且他也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。

13

何炅入学两年一直是优等生，在学校从不惹事，可没想到唯一一次错误却到了开除学籍那么严重的程度。
得到消息的撒贝宁去校长室申冤，向长官求情，结果都无济于事。
他一直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，何炅闭口不言，长官们也闪烁其词。何炅甚至都不替自己争辩，回宿舍就开始收拾行李。
撒贝宁玩命地追赶才在门口堵住了何炅。
他不甘心，不甘心何炅成为警察的梦想就这么碎裂了，也不甘心自己对于何炅的遭遇无能为力。
他幼稚而绝望地抓住何炅的行李包，好像这就能挽留住何炅，挽留住他们两年来所有的欢笑似的。
可是他错了，他只能看着何炅那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，也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，毫无留恋地。
那些他所喜爱的词句如今却成了莫大的讽刺。

「岂曰无衣，与子同袍。」

那书何炅忘了要回去，撒贝宁不愿再看又舍不得丢弃，就被他放在了柜子深处，再没理会过。
他深深地鄙视自己此刻的懦弱，对何炅和那些过往既拿不起又放不下。
他真是一个没用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