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铁血军阀吴司令X乱世名伶白老板」
三十二、险路
一九三九年中,国民党掀起来第一次反共高潮,与日军的关系也变得微妙了起来。自淞沪会战之后,国民党的权力中心已从南京转移至重庆,所以这一次,吴映洁是代表日方势力前往重庆洽谈。
日本人想用吴映洁试探重庆,同时也是用重庆试探吴映洁,如今国民党和日军达成战略协商,一致剿共的共识,吴映洁如果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现自身的价值所在,无论是哪一边都会把她当做弃子。
意料之内的,吴映洁再次见到了乔振宇,虽然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十一年了,但他的模样却没什么太大的改变。
“先生,好久不见了。”
“是啊,是好久了。”乔振宇指了指沙发,吴映洁落了座。
“茶?”
“可以。”
秘书端来了茶和点心,吴映洁没动点心,只是把茶喝了个干净。
“确实渴了。”她笑笑。
“这时候,你到重庆来,不是一个好决定。”乔振宇说道:“日本人肯定是想你带消息回去,可上面不会让的。”
“若我不过来,直接就会被遗弃了。来了,还能缓一缓,想想解决的好办法。”吴映洁又觉得口中发干,可他们交谈的话题私密,实在不方便让秘书再过来。吴映洁想了想,走到乔振宇桌边,把他的茶也一饮而尽了。
“不好意思啊先生,我那司令做久了,有点肆意了。”
“无妨。”
“鬼鬼,现在最好的办法,就是你留在重庆,不要回上海了。”
吴映洁笑了下:“这不像是先生的筹谋啊,我如果不回去,之前的努力就都成了废棋。”
“我也确实没想到,我们有和日本人合作的一天,不知先生可有想到?”吴映洁斜倚在沙发角,翘起来的腿没正行地晃啊晃着。
“时局不同。”
“啧。”
办公室被压抑的沉默笼罩,二人的目光对在一起,又各自移开。
“我会回上海的,先生,你已经命令不了我了。”吴映洁开了口。
“现在我直接由那位指挥了。”吴映洁指了指上面,挑了下眉头:“没给我指示之前,我之前怎么做,现在还怎么做。”
乔振宇盯着吴映洁的脸看了许久,神色了然。
“鬼鬼,是我多事了。”
吴映洁起身,说道:“没有太多时间叙旧了,我还有正事要办,就不再打扰了。”
“鬼鬼。”
吴映洁推门的手一停。
“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嘱咐的吗?”
乔振宇沉默了,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吞吞吐吐的人。吴映洁没回头,她安静地站在门口,在等待乔振宇开口。
她想听听,此生听到的,他的最后一句话,究竟是什么。
“鬼鬼……你保重吧。”
啊,原来是这一句,就像她离开特务处,前往天津时候一样。心里是有些感慨,却又觉得无趣。
怅然若失。
门推开了,吴映洁大步走了出去。
“先生也是。”
在重庆待了半月有余,吴映洁没急着回上海,她在外面停留得越久,越能吸引国日双方的注意力,魏大勋沿途就越安全。离开重庆后,她转道去了贵州,那里也有一位她必须见一面的故人。
吴映洁在守卫带领下,进入了阳明洞。哲学家故居说得好听,其实也就是几间空空如也的居室罢了,被囚禁在这里,想必是不会好受的。
吴映洁进入屋内的时候,张学良正在桌上写字,写得专注,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。吴映洁也就不打扰他,立在门口等着。过了半晌,张学良余光看到人影,才终于抬起头来。
看到来人是吴映洁,张学良愣住了。
“是你。”
吴映洁没说话,也没走进来,依旧立在原地,静静地看着他。
“蒋先生让你来的?”
“不。”吴映洁说道:“没阻止你见客,只是见了谁,说了什么,他都一清二楚。”
“我以为才安顿在这里不久,又要把我关去别处了,看来我还能在这里安生一段日子。”张学良低下头,又继续写着。
“这凄凉地方,即便是让你悟道,当真悟得进去?”吴映洁扫了眼书房陈设,除了书桌和后排的落地书架就没什么好物什了,显得格外冷清。
“悟不进去又如何?如今我还有的选择?”张学良苦笑:“不过话说回来,吴司令今日这是做什么来了?”
吴映洁又不吭声了,她向来自诩巧舌如簧,此刻却仿佛有鲠在喉。
“如果是为了当年的事情,便不必开口了。”
吴映洁一愣:“为何?”
“那位乔先生,已经把真相告诉我了。”
这回答完全出乎吴映洁的意料,她呆了半晌,才开口问道:“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
“不久,大概……两年前吧。”
吴映洁略带自嘲地一笑:“罢了,是我做的,不是我做的,还有什么分别么?”
“还是有些分别的。”张学良又一次放下笔:“至少又了却一桩烦心事。”
吴映洁想走过去,可走出一步又犹豫了,身体便僵直在了原地。她的心里生出一股气恼,她憎恨自己此时此刻的狼狈。
“有客人来了,怎么不叫我?”
吴映洁回头望向门口,女人的身影熟悉又陌生。也对,十二年了,彼时的少女已做了母亲。
“绮霞小姐。”
看见吴映洁的面孔,女人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。
“原来是吴司令,还是叫我赵一荻吧,旧名除了亲人挚友,他人不便用。”
赵一荻把手中端着的吃食放在张学良书桌的一角,将摊开的书,小心地整理好了,才又笑着说道:“吃些吧,又看了半天的书了,你也不怕累?”
“绮霞,吴司令还有几句话要与我说,耽搁不了多久,你先出去等一会儿,好不好?”
见赵一荻神色似有担忧,张学良拉过她的手,握了握:“无妨的,几句话而已。”
既然张学良坚持,赵一荻也不好再阻拦,她点点头,便又重新端走了吃食,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,她都没再看吴映洁一眼。
吴映洁从门口收回视线,叹了口气:“十二年了,她依旧这般爱你。”
“于夫人呢?”
“凤至生了病,需要去外面疗养,之前一直是她陪着我的。”
“你真是个幸运的男人,有这样两个女人全心全意为你,哪怕身临险境。至亲至爱,你都有了。”
张学良眉心微拧:“到底是我对不起她们。”
“罢了……吴司令,这次你到底是要与我说些什么?”
“没什么要紧话,大概只是想过来看一眼,总觉得应该过来看一眼。”吴映洁重新靠在墙边,突然觉得腿有些软,便顺着墙边缓缓地坐下了,仰着头看他。
“我也有了位至亲至爱之人。”她突然开口:“我不想他受苦难,也不想对他食言……”
“世事难两全,我不甘心。”
吴映洁心里涌起强烈的酸涩,十五年浑浑噩噩,只知生死,不分善恶。再十三年做人手中刀,沾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?如今半生走过,才发现她的话从来没被认真听过。似乎只有一次,只有那么一次,一九二七年的天津,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听完了所有的谎,给了她不该给的相信。
有些不可说的话,深藏的决定,她想在这里一吐为快。
“世事本就难两全,我也曾心有不甘,满怀怨恨。可乱世中多少家破人亡?如今我还有绮霞陪在身边,我已知足。有些险,从前的我犯得,现在却不成了。”
吴映洁苦笑,说道:“……我明白了。对不住了,突然过来,又说些无用的蠢话。”
“无妨。其实我也觉得,有些人还是要见一面的,至少还要见一面。我倒觉得有些长久的愤懑,又能消解一些。”
果然,她言语中的道别,他都听得懂。她会做怎样的选择,他也都预料得到。
“吴映洁,到底我们不同,你比我心狠许多。”
“这话可是骂我?”
“算是吧。”
“听着……倒也不赖。”
吴映洁笑了,笑得很是欢畅,她仰着头,头顶靠在墙上,眼角晶莹一闪。
TBC.